9月27日，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边界猝然重燃战火，这样，在全球都充满不确定性的2020年，高加索又一次成为国际政治焦点。 

从本质上说，此次阿、亚军事冲突是在1991年独立后围绕纳-卡归属问题爆发的战争的延续。双方都强调对纳卡的历史权利，都有其某种依据，但在对手看来都是对自己土地的僭夺，这样就形成尖锐激烈的争夺。围绕纳-卡归属的争夺，还伴随着在苏姆盖特、巴库、舍基等地交替爆发了两族之间的血腥仇杀和清洗，酿成一幕幕人间悲剧。两国成为敌国，亚美尼亚几乎成为单一民族国家，而阿塞拜疆境内仅剩下13万亚美尼亚人。

曾经同在苏联屋檐下、蒙受苏联体制荫蔽的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已经绝无自行谈判解决矛盾的可能性，被迫求助于外部大国，俄罗斯、土耳其以及西方都深度介入。围绕阿、亚两国，1990年代在高加索形成两大政治-战略集团：俄罗斯-亚美尼亚-伊朗为一方，而以阿塞拜疆-土耳其-以色列为另一方，之后又渐次分化、重组。由俄罗斯、法国、美国组成的明斯克小组机制的调停活动有其积极性，但是效果有限。外部大国有其地缘政治利益，因而各方博弈就如寓言《天鹅、梭子鱼和虾》中的情形，尤其是：阿亚两国都因此而深度依赖外部大国。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各有其历史悲情：亚美尼亚强调在苏姆盖特等地针对亚美尼亚人的仇杀、1915年土耳其对亚美尼亚人的屠杀；而阿塞拜疆失去领土，并且发起了针对亚美尼亚的反宣传。 

纳-卡问题已成死结，而保持现状似乎能够满足除阿塞拜疆之外几乎所有各方的利益。亚美尼亚事实上控制了纳卡及其附属地区，但是敌国环伺，且经济落后，人口衰减（因不断流失，国民只剩下不到300万人，存在危机），实际上成为“被包围”的国家，土耳其和阿塞拜疆联手对亚美尼亚实施交通封锁，堵绝其通道，亚美尼亚的对外联系、甚至生存都受到威胁。比较而言，阿塞拜疆国力强大，石油美元收入丰厚，经济增长迅速，甚至堪称地区经济中心，其经济总量相当于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两国总和的3倍。阿塞拜疆能够比亚美尼亚投入更多资源，快速更新军备。从长远来看，时间对阿塞拜疆有利，亚美尼亚仅仅以强悍的军事能力而保持对阿塞拜疆的不对称平衡。在这种情况下，阿塞拜疆政治精英和知识精英已经产生焦虑，希望尽快打破现状，避免其固化。阿塞拜疆领导人多次豪言宣示：一定要收复纳-卡等失地。而亚美尼亚方面则显得较为淡定，但在与阿方冲突加剧时，就会加快推动纳-卡独立建国（亚方称之为阿尔查赫共和国）进程。双方都有强援：阿塞拜疆与土耳其号称“一族两国”，1990年代两国士兵的血流在一起，而亚美尼亚则以绑定俄罗斯作为立国之基。 

近年来，边界地区的武装冲突成为两个敌对国家间的常态。而此次冲突的背景略有不同：2020年新冠病毒流行，而高加索国家疫情严重，双方都有内部矛盾需要转移；国际政治格局也在快速解构和重构，东亚、南亚、中东冲突和紧张的烈度在加剧；而且后果严重，从冲突中动用的武器来看，冲突可能升级、失控。 阿、亚冲突使得地区局势动荡：伊朗、土耳其、格鲁吉亚、俄罗斯、乃至西方国家（西方国家有大量亚美尼亚裔和阿塞拜疆裔，且政治、经济能量巨大）。战与和的问题除了系于阿亚两国领导人的一念之间，土耳其和俄罗斯的立场非常关键。阿塞拜疆第一时间与土耳其协调立场，而亚美尼亚则与俄罗斯磋商会晤；如果土耳其和俄罗斯不能善意劝和，冲突将升级，1990年代的一幕将重演，甚至可能成为俄罗斯-土耳其在叙利亚之外的另一个对抗点。据传闻，土耳其已将在叙利亚作战的两千战士投入阿塞拜疆。这样，俄罗斯也将难以维持其在阿、亚之间的平衡政策。 

对于伊朗来说，两个重要邻国的对抗只意味着安全环境恶化。而另一个相关方，欧安组织则只强调发挥明斯克小组机制的作用。 

反而是近邻国家格鲁吉亚的立场有建设性：无论是巴库、还是埃里温都不应该指望得到格鲁吉亚的支持，因为不论支持哪一方，其后果都是加剧乱局；并号召建立一个格鲁吉亚-阿塞拜疆-亚美尼亚三国组成的高加索安全委员会，由三国自行解决争端。 

我们也要密切关注阿亚冲突可能为“一带一路”带来的一些风险。中国无意于从矛盾中获取任何利益，也没有和任何一方展开军事合作，打破地区平衡。但从我国的根本利益和政治道义出发，我国应该鼓励两个古老民族、友好国家运用智慧，公正合理地解决争端，最终实现历史性和解。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