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吴佳楠   广州报道 

民营企业数量占企业总数92%以上；国家高新技术企业中民营企业有42万多家，占比超92%；世界500强中，我国民营企业数量从2018年的28家增加到34家……当前，我国民营经济已经形成相当的规模。日前召开的民营企业座谈会，释放了民营经济发展前景广阔、大有可为的强烈信号。

不过，在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带来的冲击下，民营企业在发展过程中也面临一些困难和挑战。如何全力营造一个适宜企业家成长的良好生态，发挥企业家以创新驱动经济增长的核心作用，成为重要课题。

全国政协十四届三次会议即将在京召开。作为一名扎根科技创新领域30多年的“老兵”，全国政协委员、广州市政协副主席王桂林在过去一年，围绕“强化企业创新主体地位”这一核心命题，深入粤港澳大湾区30多家企业、科研院所调研走访，了解企业的创新需求和发展瓶颈，以科技工作者的专业视角解剖创新梗阻。

王桂林在接受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采访时表示，企业家是创新生态中不可或缺的“主角”，要保障民营企业在市场竞争中享有平等待遇，营造稳定的政策环境，增强企业家信心。同时，要营造鼓励创新、公平稳定的良好生态，把对青年科研人员的考核重点放在评估潜力与长期贡献上，鼓励科研人才“十年磨一剑”。在推动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融合发展方面，要构建以企业为主体、市场为导向、产学研深度融合的创新联合体，让企业担任“链主”，强化科技领军企业“引领者”地位，引领产业链上下游融通创新。

（全国政协委员、广州市政协副主席王桂林，受访者供图）

科技成果转化的主体和关键是企业

南方财经：当前民营经济发展面临一些困难和挑战，营造尊重企业家的良好氛围，为创新驱动经济增长发挥了哪些关键作用？

王桂林：创新的本质是要素的重新组合，经济学家熊彼特在1912年出版的《经济发展理论》，旗帜鲜明地指出经济增长源于创新，即把一种新的生产要素和生产条件的“新结合”引入生产体系中。那么谁来把创新要素进行重新组合？归根到底要靠企业家。科学技术最后要靠产业赚更多钱，才能支持更多科研，才会形成从科学到产业的良好闭环。改革开放以来，一大批具有创新意识的企业家为增强我国综合国力作出重要贡献，形成了具有鲜明时代特征、民族特色和世界水准的中国企业家队伍，比如鲁冠球等第一代企业家，率先实践产权“政企分开”；李书福创办了我国第一家民营汽车企业，带领吉利走出一条让民族品牌走向世界的造车之路；任正非坚持以自主创新提升企业核心竞争力，使华为成为全球领先的科技巨头。这些企业家代表既是我国改革开放的实践者，也是有效市场的组织者、技术革命的引领者，深刻表明企业家发挥着以创新驱动经济增长的关键作用。

当前，我国经济增长已从过去的高速阶段逐渐向中低速阶段转变，加之逆全球化持续、地缘冲突加剧，如果不能摆脱路径依赖，我们或将长期受困于“中等收入陷阱”。企业家能够利用创新打破旧有经济结构、创造新的经济结构，是最有希望推动我国实现经济转型和高质量发展的力量，尊重企业家、发挥企业家关键作用已成为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迫切需求。因此，我们要像尊重科学家一样尊重企业家，全力营造一个适宜企业家成长的良好生态，发挥企业家以创新驱动经济增长的核心作用，助力我国向科技强国、制造强国迈进。

南方财经：科技成果转化率低是一个被认为制约科技和产业发展的重要因素，如何发挥科技领军企业在科技成果转化的作用？

王桂林：科技成果转化的主体和关键是企业。与传统技术攻关组织模式相比，企业主导的创新联合体具有更强的市场导向优势，能够把国家战略与市场需求更好结合起来，因此要构建以企业为主体、市场为导向、产学研深度融合的创新联合体，推动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双向奔赴的更好融合。比如，近期“杭州六小龙”的火爆出圈，最根本的还是“阿里+浙大”的科创生态，阿里这一科技龙头企业吸引了众多人才集聚，从企业场景中凝练出科学问题，与浙大共同牵引形成了“产业界出题，科技界答题”的创新生态。

那么构建上下游紧密合作的创新联合体，一是要让企业担任“链主”，强化科技领军企业“引领者”地位，将高校的“书架”与企业的“货架”贯通，引领产业链上下游融通创新，推动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融合发展；二是要畅通创新要素流动渠道，发挥产业市场优势，以应用场景为牵引加速前沿技术转化与应用，形成“技术—市场—产品”良性循环；三是在组织形式上实现融合，高校院所的科学家和企业的工程师汇聚在同一物理空间，拉近彼此距离，明确企业“出题人”角色，高校院所“答题人”角色，以多元研究力量支撑产业技术攻关需求。

要有适度的容错空间培育企业家精神

南方财经：科技、企业、人才，三者之间的合力对于推动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深度融合带来哪些重要性？如何处理三者之间的关系？

王桂林：大院大所通过基础研究开发出新的技术，最终通过科技成果转化形成产业创新，这是一条创新链。在这之中的成果转化还需要发挥企业创新主体地位，但企业如何从小企业发展到大企业，这也是一条创新链。在这两条创新链协调发展的过程中，实际上最根本的还是要以人为本，适应人才成长的规律，也就是要推动科技创新、企业发展、人才成长三者之间的同频共振。虽然我们目前已具备可观的科研积累、企业规模、人才队伍，但在处理科技、企业、人才三位一体创新体系效能提升方面仍面临不少难题。比如过于强调专利数量指标，未能充分考虑到对接企业和市场的需求，对科技成果的经济社会效益重视不足，又比如科研评价机制短期化、创业容错机制缺失，导致人才创新动力不足等。

因此，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要正确处理好科技创新、企业发展、人才成长，三者之间的合力关系。一是建立以企业为主体、需求为牵引的科技成果转化体系，不仅要发挥企业“出题人”作用，还要突出科技成果评价市场导向，将成果转化效益纳入科研人员绩效考核，增强高质量科技供给，同时系统布局概念验证、中试熟化平台，使更多科技成果从样品变成产品、商品，形成产业。二是建立以科技金融为主线的企业全生命周期培育体系，增加对种子期和初创期科技企业的直接融资投入和保险保障支持力度，拓宽创投资金来源和退出渠道，培育更多初创企业向领军企业、世界一流企业梯次进化。三是营造鼓励创新、公平稳定的良好生态，为首次创业失败者提供债务重组支持，鼓励创业者经司法程序后重启事业，同时把对青年科研人员的考核重点放在评估潜力与长期贡献上，减少年度量化指标压力，鼓励科研人才“十年磨一剑”。

南方财经：今年以来，DeepSeek、宇数科技等一众科技型企业的出圈，这为广东营造鼓励创新、宽容失败的良好氛围带来哪些思考？

王桂林：营造良好的创新生态很重要，不仅要支持科技领军企业牵头组建创新联合体，也要支持年轻科技人才、中小型科技企业以及创新创业的高校院所发展。比如港科大电机系教授李泽湘，鼓励当年26岁的汪滔怀揣梦想到深圳创办大疆，并多次以导师的身份参与大疆的关键决策，积极鼓励他的学生们加入大疆。这一系列支持年轻科技人才创新创业的举措，才有了现在的大疆公司，以及后面带领学生创业并孵化的云鲸智能、正浩创新、海柔创新等一众独角兽企业。

创新生态有六个关键词，包括外来人才、冒险、企业家、创新、帮扶、容错，一个都不能少，要协同发力。因此，需要用更大的精力、更实的举措推进制度创新，营造一个可预期的一流企业家成长生态。一是用法治化建设保护企业家权益，比如在技术创新愈加关键的今天，应更加注重对知识产权等创新收益的保护，打通知识产权创造、运用、保护、管理、服务全链条，提升民营企业家的创新积极性；二是用公平竞争机制释放企业家潜能，要营造公平竞争环境，破除制约民营企业发展的各种壁垒，让他们能够放开手脚、轻装上阵；三是用稳定的政策环境增强企业家信心，政策制定落实者应以竞争中性和所有制中性两大原则为前提，科学细化保障民营经济平等地位和民营企业家权益的落实举措，并将其合法化、制度化地固化下来；四是要有适度的容错空间培育企业家精神，比如一些小微民营企业的企业主，由于企业设立时间不长，合规意识与能力较弱，初次违法，很多是无心之失，如果一概科以行政处罚，可能就此抹杀他们成长为企业家的机会，因此，对于经营主体无主观恶意的轻微违法行为应视情况予以免罚。同时，对于以促进企业高质量发展、提升企业竞争力为初衷的改革创新行为，应持宽容鼓励的态度，对在改革创新中涌现出的敢于担当、勇于突破的企业家，要给予表彰奖励，优先提拔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