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下，19世纪的巴黎街头，阳光洒在咖啡馆的桌面上，路旁的艺术家们背着画箱匆匆走过，争分夺秒地想捕捉着城市中每一刻的光影变化。而这，就是印象派诞生的那个瞬间——这个流派颠覆了传统的艺术规则，它不再追求精微的细节，而是用松散的笔触和明亮的色彩，捕捉瞬间的光影与氛围。正如莫奈的《日出·印象》所展现的那样，印象派画家们用画笔记录下自然与生活的“第一印象”，让艺术从画室走向户外，从神话走向日常。

在19世纪至20世纪，保罗·塞尚（1839—1906）和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1841—1919）都是推动现代绘画艺术的重要印象派大师：塞尚以几何化的构图和理性笔触为后来的现代艺术奠基；而雷诺阿则以擅长的感性细腻笔触与和谐色彩成为印象派的关键人物。如今，他们二人笔下流淌的光影与色彩魔法得以在中国香港艺术馆重现。近日，由香港特区政府康乐及文化事务署与法国橘园美术馆及奥赛博物馆联合举办的“塞尚和雷诺阿的世界：法国橘园美术馆及奥赛博物馆珍藏展”正式开幕。通过“巨匠相映”“游写自然”“拥抱日常”“启迪现代”四大主题，展现了塞尚与雷诺阿在静物、风景、肖像等题材上的探索，并回顾他们在不同阶段的艺术生涯互相切磋交流。据介绍，这次展览以中国香港站作为巡回亚洲的首站，展期将持续至2025年5月7日。其后，展品将会先后在2025年夏季及2025—2026年冬季移师日本东京及韩国首尔展出。

塞尚作品：《苹果与饼》。本报记者 梁信 摄

笔尖勾勒花果芬芳

从19世纪到20世纪初，适逢欧洲迈向工业化和现代化，法国也日趋繁荣富裕。作为当时的世界文化之都，巴黎孕育了一群提倡革新的艺术家，他们追求运用创新的技法，颠覆视觉艺术的传统。这群被称为“印象派”的艺术家希望摆脱传统古典艺术的束缚，以画笔捕捉日常生活中瞬息万变的时刻，为急速发展的社会留下记录。在众多的印象派画家中，塞尚和雷诺阿的成就尤为突出，他们也因此成为这次艺术风潮变革中的代表性人物。

19世纪60年代，两位大师于法国首都巴黎相识并成为好友。虽然其后塞尚逐渐远离巴黎艺术圈，但二人的友谊并没有受到影响。1880和1890年代，雷诺阿更经常到普罗旺斯的艾克斯探望塞尚。他们同样热爱当代古典美学，但在应用方面却不尽相同。塞尚是精确分析实体的立体主义先驱，雷诺阿则是擅长温润写意的印象派大师。在这次展览的四个篇章下，正好展示了二人的不同风格在同一主题下演绎而擦出的火花。

展厅的第一个单元，就从两人的水果静物画开始讲起。塞尚曾经说道：“我想用一个苹果震惊巴黎。”他确实做到了，哪怕在他离世后近120年，他的静物苹果油画仍然吸引着欣赏者的目光。从塞尚的水果静物可见，他巧妙地呈现物件的几何造型及运用色彩塑造立感。像是他的经典作品《苹果与饼》，就以黑色勾勒轮廓，描绘出结实的黄色水果布置在光滑的桌子上。从画面上看，他很注重物体的几何结构，通过渐变色和色彩层次展现苹果的立体感和造型美。更重要的是他简化了物体的形态，将其抽象为球体，用色也偏低饱和度，整体是通过细腻的色彩过渡表现物体的体积感和空间感，给人以沉稳内敛的感受。

雷诺阿作品：《苹果与梨》。本报记者 梁信 摄

塞尚具有个人特色的静物画虽然为雷诺阿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技巧，但有别于塞尚将画面简约为几何图形的手法，雷诺阿则更着重细碎笔触表现光影与动感。在展厅并置的一幅雷诺阿的《苹果与梨》中，他运用了高饱和度的色彩，如红色、橙色和黄色来描画水果，画面明亮且充满幸福感。鲜艳的色彩在表现物体的质感和生命力上特别有优势，能给人以视觉和情感上的满足。而且雷诺阿的构图较为复杂，水果的摆放和桌布的褶皱都经过精心设计，画面细节更加丰富。类似的区别，也可以在塞尚的《静物—盖罐》、雷诺阿的《桃子》《草莓》中得以再次印证。

花果从来都是艺术家笔下静物画的两大主题。塞尚和雷诺阿都追求创新，但描绘花卉的手法却截然不同。在塞尚的《蓝色花瓶》中，他着重以光线、色彩和线条处理花卉，运用不同的蓝色调使画面更见和谐；雷诺阿在他的《剧院包厢里的花束》则大胆采用局部裁剪的构图近距离描绘花束，以剧院常见的红色椅子暗示花束放置在剧院包厢里场景，并以玫瑰花象征女性的柔美和浪漫。

塞尚作品：《蓝色花瓶》。本报记者 梁信 摄

笔底畅游自然人间

户外写生是印象派的一大特色，也是西方艺术史上重要的转换点。跟历史上追求理想风景的古典画家不同，印象派画家着重捕捉景物在不同时间、季节和天气下瞬息万变的面貌。有趣的是，在19世纪面世的便携式金属管颜料，也十分方便印象派画家到户外作画，把转瞬即逝的自然美景及时记录在画布上。

塞尚和雷诺阿也都喜欢去户外写生创作风景画。法国南部的自然风景启发了塞尚创作出多幅构图创新的作品，并且是以几何图形来呈现自然景色；雷诺阿的户外写生作品则洋溢着自然与和谐的气息，形态丰富多彩。

1883年，雷诺阿到访英属根西岛，此时的他正处于自己艺术创作的瓶颈期。他在岛上逗留的一个月内，以岛上的海洋景致和斑烂色彩为灵感创作了15幅风景画。在雷诺阿创作的《根西海景》中，他采用浑厚明亮的笔触描绘水波的旋动、漫天的浮云和嶙峋的岩石，让他们呈现统一的质感。这一趟海岛之旅也正是雷诺阿艺术生涯的转折点：他摒弃了从前为有钱的委托人绘画肖像画的模式，发展出一种融合了莫奈的印象派风景画元素及欧洲古典传统裸女的全新绘画风格，并在此后一直深化和发展这种风格的画作。

同一题材下，塞尚的作品则更为结构精密，笔触别具魅力。他的《红色岩石》作为其成熟期的名作之一，描绘了普罗旺斯艾克斯附近的比贝穆斯采石场的荒凉景观。塞尚摒弃了传统的绘画视角，以崭新的构图及交错的笔触勾勒树木、蓝天及红色岩石，赋予画作近乎抽象的几何效果，标志着塞尚在形式、透视法和结构方面开创出一种全新的视觉语言。

在探索风景画的同时，塞尚和雷诺阿也着重描绘人物及日常生活中的事物。他们擅长运用各自独特的绘画语言，捕捉周遭世界的情境和氛围。两位大师的画作彷彿把日常生活中的片刻定格，凝住了时间。在描绘家居环境里的妇女和小孩时，塞尚以冷色系绘画正在安然独坐沉思的人物；而雷诺阿则捕捉亲密、充满生气的中产家庭生活。尽管两位画家各自以不同手法描绘这些场景，两人的作品均能反映出日常生活的永恒之美，予人一种安稳宁静的感觉。

雷诺阿作品：《剧院包厢里的花束》。本报记者 梁信 摄

从烛火到薪火

来到满场印象派大师作品特展的最后一个单元，却兀然出现了两幅毕加索的画作。这两派大师之间有着什么样的渊源呢？他们的画又有着如何千丝万缕的联系？

事实上，塞尚和雷诺阿两位印象派大师的作品以及他们独有的风格，深深地影响到了后世的艺术家，包含且不仅限于大名鼎鼎的巴勃罗·毕加索（1881—1973）、亨利·马蒂斯（1869—1954）、莫里斯·丹尼（1870—1943）以及皮尔·波纳尔（1867—1947）。这些20世纪新一代画坛明星均深受两位大师的启迪，当中更以收藏了塞尚和雷诺阿许多作品的毕加索最负盛名。

展览的最后一个单元对大师们的作品进行了别出心裁的两组并置：一组是塞尚的《花瓶、糖罐与苹果》与毕加索的《大型静物画》，另一组是雷诺阿的《卧姿裸女（加布丽儿）》和毕加索的《披布裸女》。

在艺术上，毕加索常常把自己视作塞尚的“孙子”，因为他继承了塞尚运用前卫艺术手法演绎传统静物的创新精神。例如，在《大型静物画》中，他通过看似无序却别具心思的静物布局来制造不同的视点，把看似漂浮在半空的桌面营造出同时从侧面及上方观看桌子的错觉。塞尚的画作为毕加索此后开创的立体主义奠定了基础，尤其是启发了毕加索在20世纪初更加激进大胆地创作。而到了1920年代，毕加索醉心于将其艺术回归古典传统，而雷诺阿的《卧姿裸女（加布丽儿）》正是沿袭欧洲传统绘画斜卧的爱神维纳斯。毕加索从他收藏的两幅雷诺阿的《浴女》作品中汲取灵感，从而创作出他的“大沐浴者”画作系列。

历经跨世纪的艺术烟云，塞尚与雷诺阿依然宛如两颗高悬的璀璨星辰，为后世艺术家们指引着前行的道路。他们的作品不仅是画布上的色彩与光影的交织，更是对生活、自然与美的深刻洞察。他们的耀眼明亮如同一簇火焰，在不同年代、不同艺术家、不同风格的演绎中熊熊燃烧、薪火相传……